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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树:丝绸之路上的植物塑像


  沈 苇
  浙江湖州人。1988年进疆,现供职于新疆作协。著有诗集《我的尘土我的坦途》等3部,评论、散文、游记多部。获鲁迅文学奖、全国优秀青年读物奖等。
  
  桑大不可砍,砍桑如杀人。
  ——维吾尔族谚语
  
  和田:西域丝都
  
  古希腊人称中国为“seres”(赛里斯),意思是产丝之国。他们把赛里斯人(中国人)描述成“身高标20尺,红发碧眼,声若洪钟,长寿达200岁”的神人。而产自赛里斯国的丝绸,则是一种长在神树上的特殊的“羊毛”。
  大约从公元前4世纪开始,罗马与东方有了接触。中国的丝绸华丽、柔软而舒适,令罗马人大为倾倒,慢慢地转化为一种集体性的狂热迷恋,一种腐化奢靡的社会风气。在罗马市场上,丝绸的价格等同黄金,即一两黄金只可买一两重的丝绸。
  到了屋大维时期,时髦奢侈的享乐主义风气日甚,一天洗七次澡的罗马人打着刚刚享用完肥蜗牛和红烧鸡冠的饱嗝,穿着几乎透明的丝绸服装,成天在街头东游西逛。哲学家塞内加忧心忡忡地写道:“人们花费巨资,从不知名的国家进口丝绸,而损害了贸易,却只是为了让我们的贵妇人在公共场合,能像在她们的房间里一样,裸体接待情人。”(《善行》)罗马元老院多次下令,禁止人们穿著丝绸服装,认为它是国家衰败、社会堕落、人心萎靡的象征。
  而中国蚕桑技术的西传要晚于丝绸。大约于公元3世纪传入西域,4世纪传到中亚、西亚,6世纪后传到希腊、意大利和地中海地区。
  在很长一段历史时间里,位于丝绸之路南道上的古于阗国是西域重要的丝绸产品中转集散地。大批的中国丝绸经这里,运往中亚、西亚和地中海沿岸国家。和田绿洲“土宜五谷并桑麻”,在本土蚕桑业和丝绸业发展起来后,于阗当之无愧地成为“西域丝都”。
  和田地区种桑养蚕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。民丰县尼雅废墟中有保存完好的汉末晋初的桑田遗址和枯死的桑树,并发现过多枚那个时期的蚕茧。1999年出版的《中日共同尼雅遗迹学术调查报告书》上说:“尼雅的桑树主要分布在聚落遗址周围,属人工栽培。……许多枯死的桑树各有一定间距,纵横相间,排列有序。”洛浦县阿克斯皮尔古城出土的红陶蚕据称是崇拜物,这与史书中记载于阗国为桑蚕专修伽蓝、以求神灵保佑是相吻合的。
  唐代高僧玄奘看到的于阗国“桑树连阴”,于阗人“好学典艺,博达技能,工纺绩絁。”《大唐西域记》记载了一则蚕桑东来的传说:于阗国本无蚕桑,为取得蚕桑种子,国王想尽了办法,无奈东国边防甚严,不让蚕桑种子流入他国。聪明的国王改为向东国求婚,让迎亲的使者告诉公主自带蚕桑种子,以便日后为她做衣裳。公主闻其言,“密求其种,以桑虫之子,置帽絮中。既至关防,主者遍索,惟王女帽不敢以验,遂入瞿萨旦那国(于阗国)。”1900年,斯坦因在丹丹乌里克遗址发现的一块木板画,据称就是这位东国的蚕桑公主的画像。背光之下的公主雍容端庄,如同一位美菩萨。
  唐代之后,西域向中原王朝进贡的“胡锦”、“西锦”等丝织品大多产自和田。和田蚕桑声名远播,连10世纪的波斯文献《世界镜域志》对此也有记载。
  清代和田蚕桑业相当兴盛。在左宗棠将军的大力推动下,从东南各省运来数十万株桑苗,并从浙江湖州招募60名蚕务技工,传授江南地区栽桑、养蚕、缫丝、织绸的先进技术。和田蚕丝出口到印度和中亚国家。民国时期,和田蚕桑业得到持续发展,谢彬在《新疆游记》中说:“自莎车至和田,桑株几遍原野。机声时闻比户,蚕业发达,称极盛焉。”1915年,和田共有养蚕户32440户,年产蚕茧550吨、生丝307吨。
  建国以来,和田蚕桑业经历了几起几落。蚕茧产量显示了这一变化过程:1950年44吨,1959年3800吨,1978年700吨,1995年5400吨,2001年3370吨,2005年200吨。其中1959年和1995年是两次高潮。2002后,蚕茧产量急剧下降,和田蚕桑业陷入低谷。
  2002年,和田地区七县一市掀起了一场砍伐桑树、发展林果的高潮。他们的观点是:发展经济是第一位的。只有砍掉桑树,发展林果业,种植核桃、红枣、杏子,和田经济才能快速向前。桑树虽好,却已阻碍和田经济发展的步伐。一位写打油诗的地区负责人在砍桑动员大会上说,要拿出当年(上个世纪90年代初)铺天盖地种桑树的精神来,铺天盖地砍桑树,然后铺天盖地发展林果业。
  砍伐命令是通过县、乡、村,层层下达到农户的。并且规定了具体的砍伐指标,如洛浦县,要求在一个月内砍掉农毛渠边500公里的桑树。干部们纷纷被派往农村,监督、指导砍伐行动。一棵棵百年巨桑轰然倒地,新栽的小桑树被连根拔起。好多农户家门口,砍下的桑树堆成了小山,当柴禾用几年也烧不完。
  据和田蚕桑科学研究所提供的数字,2002年共砍掉了和田地区五分之四以上的桑树。曾经拥有的7000万株桑树,现在留下的仅有1000多万株。
  在汉文典籍中,桑树被称为“东方自然神木”。没有桑树就没有中国的蚕桑业,就没有丝绸,也就没有丝绸之路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丝绸之路不是别的,正是桑树的一次植物学延伸。
  生活在塔里木盆地的绿洲居民,历史上就有种树爱树的传统。楼兰出土的“李柏文书”被誉为我国的第一部“森林保护法”,文书规定,砍一棵树要罚一匹马,砍树枝罚一头牛。维吾尔族尤其喜欢种桑,他们认为,在地上种下一棵桑树的人,可以吃到天堂里的果子。在生态脆弱的和田绿洲,桑树具有出色的防风固沙能力,是农田和家园的保护神。每年春夏青黄不接时节,满树的桑葚是大自然直接赐予人们的食粮。因此和田人对桑树的厚爱包含着几许崇拜的成分。所以才有了这样世代相传的谚语:“桑大不可砍,砍桑如杀人。”
  和田蚕桑科学研究所的一位负责人认为2002年使和田蚕桑业元气大伤。从小生活在和田的一位朋友告诉我,现在想吃桑葚都很难找到了。的确,6月初我在和田市呆了四五天,几乎天天去大巴扎,正是桑椹上市时节,但我只见到卖杏子、樱桃的,没见到一个卖桑葚的。
  好在和田地区新领导班子已在反思2002年那场砍桑运动,尤其在反思那种脱离实际的政府行为带来的失误。这是一个积极的值得肯定的信号。时至今日,和田仍是西北地区最大的蚕桑基因库,蚕桑科学研究所保存着600多个桑树品种和200多个桑蚕品种,这使我们对蚕桑振兴怀着期待。
  
  一株桑树的贡献
  
  一株桑树站在那里。
  有一株桑树站在那里,就有十株、一百株、一千株桑树站在那里。古人称桑树为“扶桑”,因为它们相扶而生,像亲人一样形影不离。
  它们站在和田绿洲,站在古老丝绸之路上,是诸多思绪和灵感的源泉。“蚕事正忙忙,匝地柔桑,家家供奉马头。阡陌纷纷红日上,士女提筐。零露尚,嫩芽初长。晓风摇,漾晴光,点缀新装。”这是清末洛浦县主薄杨丕灼的诗。当然还有更古老的蚕赋桑歌:“女执懿筐,遵彼微行,爰求柔桑?”(《诗经·七月》)“柔桑感阳风,阿娜婴兰妇。垂条付绿叶,委体看女手。”(南朝民歌)《全唐诗》中与蚕桑有关的诗就有490多首。
  它们是绿洲卫士。发达的根须深深扎入地下,固定了沙丘,改善了土壤的温湿度。它们的躯干柔轫而坚硬,与茂密的枝叶一起,抵御了风沙。农毛渠边成排绵延的桑树就是一道道绿色屏障,在桑树环绕的绿洲上,人们安居乐业,过着安宁而自足的生活。有了桑树,大风就刮不坏庄稼和房子了。
  到了5月,桑椹比杏子抢先一步成熟了。孩子们的快乐季节也到了,他们在桑树上爬上爬下,小手和和嘴唇被桑葚染红了,不知道世上还有比桑葚更好吃的果子和食粮。一株桑树就是一张丰盛的“餐桌”,人们可以一直吃到麦子成熟,吃到瓜果飘香。药桑的结果期最长,能吃到9月上旬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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