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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植物命名(外二篇)


  与植物恋爱般的感情,使我几乎要用植物为每一个我所心仪所喜爱的事物命名——春风骀荡的日子,我的心灿烂得开满油菜花。
  前几天去郊外见到油菜花,它使我想起久违的红花。我不知道红花学名叫什么,我不是农技师和农业专家,没必要对一种植物的来龙去脉弄清楚。
  没见过红花的幼苗是什么样的,或许见了也不认识,就好像蓦然之间,满坡的绿里一下子蹿出一片片红来。
  红花的红是极其璀璨的,远远看着就像一地冒着火,花都开在顶端,像一个个穿绿衣服的小孩子戴了个红帽子。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莫名的植物,喜气洋洋、热火朝天的。
  走近了,红花隐隐的有种苦香,大家俗称的“药性子气”,其实很多植物的叶或花都是有“药性子气”的,像槐花甜丝丝的“药性子气”,楝树微苦的“药性子气”,薰衣草那微香的迷人“药性子气”……
  还有一种“迷迭香”,字面的意思是,那香迷得你跌了一个跟头——是五迷三道吧。
  艾草更是,它本来就是中药……红花也是一味中药。
  大部分的中药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,《红楼梦》里薛宝钗吃的冷香丸全是稀奇古怪的昆虫。
  与红花相衬的是油菜花。在北方见到油菜是不成规模的,小小的一片,不经看,一晃而过,养了一会儿眼而已。
  在江南,湿润的肥沃的土地,麦田油绿,油菜金黄,晃得人睁不开眼睛。成片成片的油菜,大群的蜜蜂嗡嗡地采蜜,可我没吃过油菜的蜂蜜,甜吗?香吗?与槐花蜜枣花蜜有什么不同的味?有人写了荔枝蜜,油菜蜜是怎样的?
  我馋馋的,若能有一罐油菜蜜令我舔舔尝鲜,让我扫一天大街举着小黄旗值一天勤都成。那么美的油菜,可用来提炼成美容滋补品不?芦荟、黄瓜、绿茶、青瓜、六神、田七都用来作洗浴用品了,王不留行、七叶一枝花试一试怎么样?那么好的名字该不会有毒吧?田七给制成牙膏了,想来作浴液肯定也好,清凉、清爽……
  
  植物和女人是有很多通性的,比如名字。那些花啊香啊俗艳的名字,多是贫寒地长大,苦打苦挣出个前程,也自然很珍惜,油菜就属于这类。油菜洗脸什么样?我若长在江南,会试一试的。万一过敏长一脸小油菜疙瘩也不介意。那些雅致的竹啊荟啊多来自于好人家,血液里就没毒。
  说真话,植物引起过敏,充其量使你长点小红疙瘩,无关痛痒的,痛也舒服,痒也惬意。
  植物引起过敏,就像女性之爱所引起的心伤与心痛,但也是沾染了一身清气的,我喜欢。
  现在的药店里,流行卖一些原生的植物——用那种大号的透明玻璃罐,盛着小小的玫瑰、菊花等等。极纤细的骨朵儿,极浓艳的颜色,想象着茶一般泡在水里那盛开的繁妍的样子,该是一个词牌名最适合它——如梦令,真的是一场梦啊,是水使它盛开,而不是凄风与苦雨。那些小小的花朵,我见了总想买些分送挚友。
  
  与植物恋爱
  
  春寒料峭,大地沉寂,不大像都市的繁华夜。猫与我静静对视,默默里长着年岁,而我们自己浑然不知岁月的流逝。
  我读着一本怀旧的书《留住手艺》。啊,留住手艺,老时光旧岁月能留住吗?最可留住的,最守恒最牢固的是,深深植根的植物。与一个人恋爱、结婚,真不如与植物恋爱呀,真不如变成一棵植物呀,不怕老,不怕朽,岁月留下的是累累果实,是盘结交错的根。
  还是冬天的时候,拾了许多柏壳,在地坛的松林里。没办法弄回家去,只有摘下方丝巾。若没有丝巾,就只得放在衣襟里兜着,像小时候,买了青瓜青豆,掀起衣襟,会露出一截小白肚皮。——十岁的孩子,多少怕羞了,抬头低头又总碰上调皮的小男同学,哪壶不开提哪壶似的,越怕碰上,越是碰上。
  那时的孩子敏感得可以,才十来岁的孩子,露胳膊露腿都觉得害羞,不像现在,吊带裙吊带背心,放在早几年,还敢穿露脐装呢。
  生来对植物有种感情,恋爱般的,我能抱着一棵树私语半天,这种感情使我的生活有着青瓜青苗的清香与清凉。有时又能搂着小猫低声絮语说上半天,小猫也不知道是否就懂了我,很乖巧地冲我眨巴眼,又喵喵叫两声。
  家常的日子总尽量地与自然万物挨得近些:买菜要虫咬的,带露水的;买桃买杏要癞唧唧的没被基因串了的;买衣服不要那些摸上去滑爽的,好像总与人隔了一层,当然丝绸除外;买草莓要个小的,不要那种“巨无霸”的,大得骇人,几乎有些惊心动魄,再叫草莓几乎亵渎了它原本芬芳的形象,我只看一颗也不买,我怕吃了催肥的草莓自己也莫名其妙地“巨无霸”起来。
  小时候第一次见草莓不知它是什么,只是一味地神往,一味地加以拟想,及至后来认识了草莓,所有关于它的记忆伴以微风动、落花香的愁绪淡淡浮起。
  这么好的“神果”,不敢一个人独守这个秘密,采来让初八瞧瞧。一枚草莓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,跑起来也怕碰疼了它,捂住口袋像护住一只小鸟。结果草莓把布衣裳都染了,那是很好看的草莓色。
  草莓色是天下最迷人的颜色吧,是青春色。它和石榴色还不一样,后者太跳了,太灼了,太燃烧了,草莓色是含羞的,初恋色,柏壳和初八同桌时,脸颊上是酡色的。一个朋友说他找对象时大城市的女孩一概免谈——不好养活。虽绝对了些,道理和我挑菜挑水果一样——说起来,我那份情感,真像是与植物恋爱呀。
  我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民间线香的手工作坊流程工艺,那是很迷人的一项工作——柏壳大太阳地里晒干晒透,碾中草药似的碾碎,成了粉末,加水和面似的,再经漏斗轧面条挂面似的,晾透晒干,线香就做成了。想想这手艺就令人心驰神往,希望时空流转,让我重新回到童年,在手工作坊里长大,给人家做小童工去。
  我对一切民间的事物充满神往。染坊、豆腐坊、缝衣铺、打铁铺、木工铺……都是神奇之所在,上帝似乎对于他智慧的子民,格外给了一些眷顾。那都是些心灵手巧的能工巧匠,每一个作坊的汉子都背了一身的神秘故事,那来自夜半幽冥之处的灯光、星光伴着无数个寂寂长夜的蛙鼓虫鸣,都一起化作无言的物质秘密流淌。想象吧,染坊,那几十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缸,化合成怎样亮丽的色彩炫了我们盲瞽一般的双目?
  
  柏壳放在家里,拿它不知如何是好——
  放芳香盒里,闷上盖,怕那水果的香甜腻了它。泡香水瓶里,怕玫瑰铿锵的气息泡酥了它,熏坏了它。就撒放在小漆盒里,又怕猫抓挠逗弄玩它。
  线香是用来点的。我不会拿柏壳做线香,直接烧柏壳大概也有此功效吧,像生煤球炉子一样,人家都DIY了,我不过更彻底些,拿把蒲扇扇着,满屋子狼烟四起。
  赶紧灭火,点点星光依然不依不饶顺着柏壳子花瓣边缘潜行,就这么闷燃着吧。像夏夜点燃的蚊香。这样的幽幽微火,搭一竹竿,撑几件小衫小褂在上面烘着,定有额外的熏衣祛毒功效吧?
  燃过的烟灰细细密密,盛在红绸帕缝制的小香囊里,任哪种病哪种毒也近不了身吧?
  就像经过恋爱伤痕的人,等有了抗体与免疫力,爱情这种毒,自然被消解得了无影踪。
  
  说起熏衣,不知哪儿找薰衣草去。其实在真正的生活里,也从来没见过那种雅致的草,它一向入诗、入词,想来定非寻常俗物。其实有很多事物都只是传说,比如爱情。
  薰衣草是一种女性的草,其实田野里生长的草都是女性的,有着纤细的茎秆,小巧的造型,细密的叶子,淡淡开着不香不鲜的花,像那种邻家小丫头,无人关注默默成长的。我似乎还没见过哪种草是大老爷们的草,也没见过哪家大老爷们会爱惜一棵草。那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,女人碰到他,从此,一生安妥。
 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,骀荡的春风送来了自然的气息,桃花开了,杏花开了,这些,都是平常的事物。不平常的是,春天了,这家那家的女子开放了,也花朵一般,发梢辫尾散逸着花朵的香气。
  总是想象着一种草——薰衣草。柔软的,绵密的小叶子,像一束天堂植物,隐隐地燃着,敞开的门带进来一股风,淡淡的青烟袅着,绕着,缭着,氤氲着,辗转着……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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